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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闻到楠木的朽味了吗

中国最贵的木头是哪一种？黄花梨、紫檀、鸡翅和铁力木都会进入候选榜，但从格局上看，谁也无法跟楠木相提并论，曾几何时，枝干粗大的楠木成为皇家专供，哪怕是显宦都不敢明目张胆使用楠木，大家可以想像一下那种有钱难买的身价。

中国古代有悠久的木作历史，作为基本的生活资料，木头最大的用途就是造房子，树木作为可再生的自然资源，其价值有个合理的区间，若是像某些资料上宣称的那样，恭王府的一根楠木柱就值多少个亿，就未免有炒作的嫌疑了。随着水泥、高分子材料和钢铁在建筑上的广泛使用，房屋在防火、防腐和结构牢固度方面是砖木结构望尘莫及的，名贵木材的用途受到很大限制，逆势涨价是很难的。

楠木生南方，而黔、蜀诸山尤多。其树直上，童童若幢盖之状，枝叶不相碍。叶似豫章（香樟），而大如牛耳，一头尖，经岁不凋，新陈相换。其花赤黄色。实似丁香，色青，不可食。干甚端伟，高者十余丈，巨者数十围，气甚芬芳，为梁栋器物皆佳，盖良材也。色赤 者坚，白者脆。其近根年深向阳者，结成草木山水之状，俗呼为骰柏楠，宜作器。

——李时珍

我们的老祖宗喜欢楠木是有理由的：原材粗大气派，免去不必要的拼接；纹理漂亮，装饰性好；材质紧致，胀缩率小（不超过3%），不易开裂变形；气味芬芳，防虫防蛀且香化环境……几乎满足了房屋建材所需的所有要求，但若大家都拿来盖自家的房，估计这楠木早就被砍伐殆尽了，所以历代朝廷出台政策严禁百姓染指。莫以为这对生态环保有啥好处，过去是家天下，但凡皇家看上的，一切都按需索取，该破坏的照样破坏。

认植物的都知道，辨认木材要比判断完整的植株困难得多，过去的人通过观察木材的颜色、纹理、气味、油性、密度、硬度等指标做出判断，传统上，楠木特指分布在湖北西部、贵州西北部及四川的桢楠（Phoebe zhennan）这一个树种，其中有金色的木纤维（俗称金丝）的木材才被称为金丝楠木，被我国历代皇家所专用。后来实践和研究发现，其他楠木类树种的木材也有带“金丝”的。不带金丝的楠木也被富贵人家常用于建筑及家具（主要是棺材），主要是雅（砻江）楠（Phoebe legendre）和紫楠（Phoebe sheareri）。前者产于四川雅安、灌县一带，多见于被西南地区的人们所利用；后者主产浙江、安徽、江西及江苏南部，紫楠的有些木材也会出现金丝，这些地方的人也叫它金丝楠；还有一类润楠属( Machilus)植物，生长在更加温暖湿润地区的水楠，大叶楠，滇楠等，也被归入楠木的类别。各种不同的 “楠木”在做成家具后，经过髹漆打磨的工艺改造，加上木材本身随着岁月的流逝而产生的老化，色纹味在宏观上也可能发生一些改变。现代木材学通过光学显微镜或电子显微镜观察木材的微观解剖特征来判定和区分树种就要靠谱得多。

紫楠 Phoebe sheareri

（图片来自PPBC，作者见水印）

雅砻江楠 Phoebe legendrei

（图片来自PPBC，作者见水印）

楠木（桢楠）Phoebe zhennan 的花

（图片来自PPBC，作者见水印）

白楠 Phoebe neurantha

（摄于南京中山植物园）

柳叶润楠 Machilus salicina

（摄于南京中山植物园）

《博物要览》载："楠木有三种，一曰香楠，又名紫楠；二曰金丝楠；三曰水楠。南方者多香楠，木微紫而清香，纹美。金丝者出川涧中，木纹有金丝。楠木之至美者，向阳处或结成人物山水之纹。水河山色清而木质甚松，如水杨之类，惟可做桌凳之类。"

用现代植物学观点看，这样的表述是含糊的，楠木何止三种，所有的楠木都带香味，不仅仅是紫楠才香；很多楠木都有出现金丝的概率，也没有哪一种可以独揽“金丝楠木”之名；南方的木材因生长迅速而普遍具有木质疏松的特点，虽有楠木之名却并不为贵族所青睐，实际上已经将这类木材摈弃在“楠木”之外了。

鉴于古人对于物种辨识的无厘头，几乎可以断定皇家所用的楠木种类并不纯，担心自家用上赝品，最简捷的做法是把别人的老货（实践证明经得起岁月考验的楠木老材）拿来用。传说乾隆当年给自己修皇陵时担心用上假货，以修葺明陵为借口，“拆大改小”“偷梁换柱”，拆下明陵的金丝楠木充实自家的陵寝，这是一种明目张胆的盗墓行为，但因为强盗是皇帝本人，又不怕明陵里的死人爬起来维权，这件事情就变得名正言顺了。在现代的考古中，考古学者也亲眼看到清陵建筑材料中挪用的明朝木料、砖石。这样的楠木即便依然有芬馥的气味，仍无法掩盖骨子里的朽味，一如猎杀获取的麝香难掩其血腥一样。

楠木之楠，并不能字面意会南方或朝南之木，最早见于甲骨文的记载是 “枏”字，发音为nán，《说文解字》、《尔雅·释木》的解释就说它是一种树木的名字，梅枏。郭景纯先生望文生义，将其跟梅混为一谈，说它似杏而酢，其实楠木的果实不堪入口，并非梅子那样比杏子略酸一些，《陆疏广要》后来补充说明:《尔雅》之梅枏，乃似豫章（香樟）者，古称楩楠豫章，景纯不得以似杏实酢解之。这一点是靠谱的，楠木确实是樟科大家族成员，从形态性状方面存在可比性。《史记·货殖传》、《山海经》和《述异记》等多部古籍都提到枏，表示是一种生长在江南地带，相对比较常见的树木，跟梓树合称梓枏。名字的发音应来源于产地的土人对其叫法的谐音，可能也是后来大家误为“紫楠”的原因。

由枏演变成同音的楠，不仅是写法变化，一个人造的字，以及对这个字的片面理解，更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这种木材在中国文化价值观上面的地位，南面为尊，木头带上南，楠木这种千万年默默无闻长在深山老林的树木也变得面目狰狞，以至于后来连用这种木头也成了僭越，细细想来，这样的文化真可怕。

野生的楠木

（图片来自PPBC，作者见水印）

https://mp.weixin.qq.com/s/Jcrdb4KV1vBdKJU3nipnG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