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白马雪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响古箐的清晨,树梢间还能看到月亮的残影。五点半,72岁的余建华已经烧热炉子,煮好了酥油茶。在滇金丝猴醒来之前上山,等它们都睡了再下山,这是过去29年里,余建华每天雷打不动要做的事。和余建华一起出门的,还有他的儿子余忠华。
余建华余忠华父子进山巡护
滇金丝猴国家公园就在白马雪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里,公园每天上午向游客开放两个小时,余建华到公园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唤醒还在睡梦中的滇金丝猴,让它们挪到观猴台。
余建华寻找滇金丝猴群
听到余建华的声音,一只雄壮的公猴从高处飞奔下来,跑到游客会经过的路边坐了下来。不远处的一棵树上,一只调皮的小猴子正顽皮地爬上爬下,玩得开心。余建华指着那只公猴说:“有个家庭的小猴子一直不下来,公猴就上来了,它家的小猴子没有下来,它要保护小猴子,就不怕人,马上就来了。”游客陆续到达,一看到滇金丝猴立刻围上去开始拍照,这阵仗让树上的小猴子有些害怕,缩在树上不肯下来。
滇金丝猴有独特的厚嘴唇
丹凤眼、仰天鼻、粉红大嘴唇,留着朋克发型的滇金丝猴是我国特有的一级珍稀濒危保护动物,它们生活在海拔2500米至4700米的高山森林里,是世界上海拔分布最高的灵长类动物,享有“雪山精灵”的美誉。
“脸上有红红一个点的叫‘米粒’,因为它脸上有个大米一样的米粒;七哥是七月份从外群过来的公猴。”为了方便辨认,余建华给很多个滇金丝猴家庭都起了名字。公猴身高最高的那家,就叫大个子;和别的公猴打架,脸上被抓伤的那只公猴,它家索性就叫刀疤。“每天都见,我们认识它们,它们也都认识我们”,余建华看着它们打打闹闹长大,在残酷的决斗中占领地盘,有了家庭,又孕育出新的生命。
幼年滇金丝猴毛色多为银白色
二十九载春秋,余建华风雨无阻守在这里,看着鬓角多出一根又一根的白发,任由那群顽皮的滇金丝猴,成了心头放不下的牵挂。“我在家里休息躺几天,都会想我的猴子今天怎么样?下雨下雪也来,大年初一也来,人家过年我们都在山里面过,这滇金丝猴是无价之宝”,在他的心里,滇金丝猴就像家里人一样。
余建华聊起滇金丝猴笑容满面
游客拍照时,滇金丝猴们就在距离余建华两米左右的地方开始嬉戏打闹,余建华目不转睛地看着猴群里的每个成员,得看哪只猴子手里没有松萝、野果吃,要注意小猴子有没有掉队,还得留神怀孕的母猴子是不是安静地待在树下。
猴群吃饱喝足,各自找到舒适的地方去午睡,余建华和几位护林员一起放轻脚步,要到林子里再去转一圈。每天都得提防老鹰会抓走小猴子,还得仔细找找有没有附近居民设下的套夹。
纤维丰富的树叶是滇金丝猴的美食
三十年前,盗猎和环境的破坏让滇金丝猴种群的数量岌岌可危,1985年时,白马雪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只有7个猴群、540只左右滇金丝猴。保护工作迫在眉睫,当地林业部门找到了余建华。滇金丝猴踪迹难寻,余建华说即使是当地傈僳族居民大部分也没见过滇金丝猴,只有好猎人才能凭经验找到它们生活的痕迹,余建华就是响古箐无人不知的好猎手。
当地老百姓大都靠打猎为生,突然不让打猎了,还鼓励大家要去山上“哄猴子”“看猴子”,好多人都想不通。那时,护林员一天只有6块钱工资,一个月180块钱,家里人一听就急了,在家编一天箩筐也不止6块钱,为什么要钻到山里去当护林员?余建华却态度坚决,“滇金丝猴什么地方都没有,只有我们中国才有,要留给后代,留给我们的小孩。砍了树就没有猴子,保护得好,我们这里人也好,空气也好,动物也好,自然环境也就慢慢地好起来了。”
响古箐是一片茂密的高山森林
1995年4月7日,余建华成为云南白马雪山国家级自然保护第一位护林员。那一年,余建华43岁,猎人的经验在找寻滇金丝猴时派上了大用场。通过找寻滇金丝猴的粪便,观察树枝折断的痕迹,他就能大概判断出猴群活动的路线。翻山越岭,风餐露宿,这在余建华眼里都不算什么,最愁的事是太费鞋,七八天就跑烂一双,他真是心疼:“它们在海拔3700到4300左右地方活动,但是它怕人,起码要从家里出去走四五个小时以后才看它们活动的区域。”
刚找到滇金丝猴时,余建华根本无法靠近猴群,它们飞速逃走,叫声里满是惊恐。余建华就远远地站定,背上的箩筐里全是它们喜欢吃的松萝、地衣,他把满筐的食物一点点拿出来,轻轻地摆放在地上,再往后慢慢地退。有胆大的公猴跑出来抓起地衣就跑,再后来,母猴也来拿吃的,小猴子紧跟着蹦蹦跳跳出现在余建华的眼前。就这样,一年,两年,整整十二年后,猴群们才终于肯出现在低海拔地区,不再怕人,也不再躲着余建华。而余建华,也跟这些天天打照面的猴群有了独特的交流方式,一声声悠长的呼喊,胜却万语千言。
护林员们在树下休息
忙完一圈,余建华和其他几位护林员这才开始吃午饭。他席地而坐,右手端着热水杯,左手攥着老伴前一天刚烙的饼,用不了10分钟,一顿饭就算解决了。如今与他一起同行的护林员已经增加到了28名,他最欣慰的是,儿子余忠华也是其中之一。余建华说:“儿子去外面打工也把他喊回来,必须来。我们这个地方看得到是我们付出了好几年,保护了好几年,才看到这个滇金丝猴,没人看了就把他喊过来保护。”
那是2008年的春节,儿子余忠华在丽江找到了收入还不错的工作,原本决定春节就在丽江过。余建华给儿子打了电话:“我父亲说不行,一定要回来,这样哄那样哄,就说我母亲生病了,我回来以后他就不让我出去了,他说跟他一起去看猴子。”余忠华只好回家,跟在父亲身后走进白马雪山。
茫茫的白马雪山
余忠华说:“第一天上去没找到猴子,只找到它的粪便,第二次上去也没找到,只听见它的声音,然后我就一直一直找,每天早上早早地起来跟着上山找滇金丝猴,晚上回来累得简直不行,然后我就想着,哎哟,这个事情我不做了,我真的是做不起。”
余忠华嘴上说着“不做了”“做不了”,第二天,还是会被父亲早早叫起,乖乖地跟在身后继续上山。第一次看到滇金丝猴距离自己只有咫尺之遥,余忠华愣在原地,半天没动。
父子二人近距离观察滇金丝猴
余忠华回忆说:“我第一次见到滇金丝猴时候,不是这种距离,差不多最少都有两三公里,如果我们两个这样一讲话,猴子就‘哗哗’的就不见了,我最终没想到能这么近地看到滇金丝猴。后来我就慢慢地想通了,因为我父亲每天早上5点钟起来,早上滇金丝猴没起床的时候,他就守着滇金丝猴,一直守着、一直跟着,滇金丝猴睡觉的时候他才回到家里。能把这个山上的滇金丝猴哄到这么近,我很佩服我父亲。”
余忠华再也没说做不了护林员的话,他默默地跟在父亲身后,巡护了16年,也学了16年。余忠华逐渐了解到,在野外去工作,不一定哪天就能见到某种动物,但是动物粪便里就能测出是什么动物,动物的脚印也传递了很多讯息,边看边学边分析,余忠华就这样不知不觉找到了巡护的乐趣。
但高海拔地区的巡护也意味着要爬更高的山,要去更远的地方。每天出发时,他都要在包里装很多干粮,原始森林里没有路,经常要徒手攀爬,还要克服高海拔带来的高原反应,要想保证工作不耽误,不能迷路,也不能挨饿。余忠华说:“日常巡护到了野外以后我们分组去巡山,看一些植物、一些鸟类方面的,然后去监测,把我们的数据写下来,GPS记下来,回到所里大家来总结分析这些数据,从早上出发到山顶上,大家都是看到猴子的时候累得简直看不动。还有一个大巡护,一个季度去一次,我们大家一起去野外去住着,有时候两三天、有时候四五天。”
高海拔地区温度骤降,在山上观测点建好的屋子里,护林员们挤在一起生火、烧水,放声高歌。
余忠华和队友在野外巡护
与父亲当年的工具不同,余忠华如今随身携带着红外相机、GPS、望远镜等等各种先进的工具,很多工作场景他都会拍摄下来,在社交平台上与更多的人分享。镜头里,他颇为傲娇地介绍,他的工位在海拔4000米高的地方,他的工友都是毛茸茸的滇金丝猴,他对白马雪山总是充满好奇:“我不仅仅是拍那个猴子,我一定要拍到它后面的背景,例如秋天的这个叶子,这个秋天的叶子是漆树还是五角枫?去看猴子一定要去看它那个皮肤,是不是皮肤很白?可以想一下,它为什么海拔那么高的地方生存,这个紫外线很强,那么为什么它皮肤那么白啊?”
余忠华到高海拔地区巡护
余忠华给自己的账号起名叫“猴王”,不少网友好奇,白马雪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猴王,那得有多威风啊?余忠华说:“很多人都会问我,猴王滇金丝猴什么时候看得到?其实,真正的猴王是我父亲。”
余建华和余忠华父子寻找滇金丝猴踪迹
小时候,余忠华好像总也见不到父亲,早晨醒来时,父亲已经出门上山了;晚上睡觉时,父亲还没有下山回家。如今,他也成了那个早出晚归的人。月光亮堂堂地照在村口,父子俩带着两脚泥一前一后回到家里。
火炉里的火正烧得通红,余忠华顾不得烤火,急切地拿出白天拍摄的视频给父亲看,这是属于父子两的温馨时刻。
滇金丝猴社会以家庭为单元居住
数据显示,白马雪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滇金丝猴的数量已达2500多只,约占全国滇金丝猴数量的65%,成为我国面积最大的滇金丝猴保护区。这两年,总有游客问余建华,您想过什么时候退休吗?余建华每回都是呵呵一乐,转头答一句:到走不动的时候吧。
来源:央视新闻客户端
编辑:李圣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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