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宁夏沙坡头采访时,甫一照面,沙漠就给我们一个下马威:无遮拦的天空,无边际的沙漠,脚下同样是已变得滚烫的细沙,整个人360度无死角地被“炙烤”着,裸露着的肌肤还要受到蚊虫的叮咬,而走在前面的唐希明却浑然不觉,边向我们介绍情况边向远处铺设草方格的人们走去。
唐希明是宁夏中卫市国有林业总场正高级林业工程师,年近60岁的他,脸上带着腼腆的笑容。就是这样谦逊的他,在与沙漠奋战的34年中,却毫不退缩:他参与治沙超过73万亩,为高86米、坡度达60度的沙地山坡披上绿装;他发明的治沙工具使造林成活率超过85%,造林效率提高了1倍,为国家节省资金超过6000万元;在他和一代代治沙人的坚挺下,腾格里沙漠沙线硬生生被逼退25公里。一道道巍然耸立的绿色长城就是唐希明和新时代治沙人写就的治沙传奇。
唐希明察看固沙后长势良好的植物(王卫东 摄)
面对茫茫沙漠,人不一会儿就感到干渴。这么艰苦的环境,唐希明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呢?他和沙漠之间又有着怎样的故事?
与沙漠的第一场较量:他留下来了
总面积6.64万平方公里的宁夏,其东、西、北三面被毛乌素、腾格里、乌兰布和三大沙漠、沙地夹击,中卫市的沙坡头地处腾格里沙漠东南缘,旧名“万斛堆”,因沙丘高度曾经超百米而得名,是历史上风沙灾害最为严重的地区之一。作为土生土长的中卫人,唐希明深知其威力,“小时候,我想考上大学就不回中卫了。”唐希明说。
面对沙漠,他的第一想法也是逃离。但也许是冥冥之中已注定,读大学时,他学了农林专业。1991年,从西北林学院毕业的唐希明被分配到原中卫县林科所,成为一名林业技术员,治沙成了他的工作。
既然躲不开,那就迎难而上。唐希明留下来了,很快投入治沙事业中去。每天吃完早饭,他背上饼子和水,就出发赶往腾格里沙漠。“这一出门,就要干到天擦黑才回家。算下来,一天要在沙漠里待差不多10个小时,赶上大规模植树季,时间会更长。”
受老一辈治沙人锲而不舍、坚韧不拔精神的鼓舞,唐希明在干中学、学中干,将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立志“让家乡变个样,让后人不受苦。”
2007年10月,由于表现突出,唐希明被委派担任中卫市治沙林场副场长。面对组织对他的信任,他下定决心:“要干出个名堂来。”
与沙漠的第二场较量,治沙事业遭遇“滑铁卢”
唐希明发现,第一代治沙人发明的麦草方格能成功固沙,但风吹日晒导致麦草方格风化,3年后就不能用了,反复扎设则成本过高。为解决这一问题,唐希明经过两年多的试验观测,在扎好的麦草方格中播撒耐旱的沙蒿、沙米、沙打旺等草种。风一吹,种子吹到麦草方格的四周,再经过降雨,种子发芽生长,会自然形成植物草方格,这时再在方格中栽种耐旱树苗,就能达到永久固沙效果。
但是,想要降服沙漠,哪有那么容易。2012年,唐希明就遭遇了一场治沙的“滑铁卢”。那时,世界银行贷款宁夏防沙治沙与生态保护项目落地宁夏。他带人在草方格试验栽种耐旱苗木,栽下的树苗看着长势不错,次年开春后接踵而至的几场大风,却让这些好不容易成活的树苗几乎“全军覆没”,看着辛辛苦苦的投入化为乌有,唐希明很心痛。但压力更大的是,这是执行国际项目,周围人都劝他“别再瞎折腾。”
唐希明一筹莫展,面对这茫茫沙漠,难道真的就没有办法了吗?
绝地反击,治沙利器发威
那段时间,不甘心的唐希明天天往沙漠里跑。他剖开干死的苗木找原因,发现植树挖坑时翻上来的湿沙很快会失去水分,而坑壁四周的干沙又常常回流到坑底,造成造林坑深不够,苗木接触到的都是干沙,这是成活率不高的一个重要原因。
怎么解决呢?
有一天,唐希明又像往常一样在沙漠中走着,实在走不动了就找了根木棍拄着,走着走着,他突然停下了,看着棍子在沙漠里扎出的一个个洞出神。他发现,棍子插入沙子很容易就到达50厘米深的湿沙层,而沙漠里的干沙层厚度30厘米左右,以前用铁锹植树栽得浅,树苗根茎很难吸收到土壤深层的水分,经不住夏季高温,就容易干死。
受此启发,他发明了“干”字形铁制植苗工具。“‘干’字形铁制植苗工具使用时工具底端的卡口卡住树苗根系,双手扶好,用脚一踩就能将树苗的根直接送入50厘米深的湿沙层,几秒钟就能栽好一棵树,还不需要额外灌水。”唐希明边说边比划。这一发明,看似不起眼,成效却不小。投入使用后第二年造林成活率就超过85%,比过去提高25%,造林效率也提高了1倍。这一发明为国家治沙节省资金6000多万元。2017年,“干”字形铁制植苗工具正式被命名为“水分传导式精准型沙漠植苗工具”,并获得实用新型专利,不仅中卫治沙人人手一个,还迅速广泛应用于内蒙古、陕西、甘肃等地。后来,初级版造林工具还装上了电动马达,升级后的效率更是之前的好几倍。
解决了“怎么种”的问题,还要探索“种多少”的规律。沙漠水太缺乏了,即便是种树,也得考虑生态平衡。
“种多了,水量不够,植物容易死;种少了,不能有效发挥防沙固沙的作用。”经过长期实践,唐希明和团队总结出“因地制宜、适地适树、依水造林、以水定绿”的经验——每亩110株左右的苗木,自然降雨量即可保证树木的正常生长;种植时选择耐旱的乡土树种,合理配置灌草比例,治理模式行之有效。
为了解决人工铺设草方格效率低的现状,唐希明与中国科学院西北生态环境资源研究院研究员屈建军团队共同研发出草方格沙障用刷状网绳的生产装置。这个滚筒式编织机直接将秸秆和绳子扭转制作成瓶刷一样的刷状草绳,依据风沙运动规律,可以直接在沙地上铺设,无须压埋。“现在使用新技术,两名治沙工人一天能扎近6亩草方格。过去人工扎草方格能提高60%,使用寿命也从3年延长至6年,更适合在起伏的沙丘上铺设。”唐希明说。
对于沙漠平缓地带,唐希明尝试采用的是机械扎草方格方式,即由一架手扶拖拉机车头和代替轮胎的两片圆形压草刀组装而成的“扎草车”来完成麦草方格的铺设。只要在沙地上平铺两行麦草,工人推车而过,麦草就被整齐地扎进沙地里,极大地节省了人力。
如今的中卫,188万亩沙漠已治理约90%,唐希明参与的超过73万亩。我们惊叹这一数字,唐希明却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数字不止这些,这里计算的是我当副场长以后带领大家治沙的数字。我参加工作后直接治沙没算进去,而且后来我们受邀去别处治沙,也没算进去。”朴实的话语,憨厚的笑容,再看看其身后的一道道延伸的绿色长城,正是唐希明这一代代治沙人挥洒青春,坚挺在风沙一线,腾格里沙漠沙线才被硬生生逼退25公里,他们用自己一生最美的时光,写下了新时代治沙人的治沙传奇。
治沙:未完的传奇故事
说起来,唐希明有好多次离开中卫的机会,可治沙这么多年,他对沙漠的态度已经发生了很大改变,对治沙有着不同的理解。
从想要逃避到迎难而上,从一筹莫展,到智珠在握,长达34年的治沙生涯里,唐希明和沙漠的角色发生了转变,沙漠在他眼里,不再是沙魔,而是一种可利用的资源。
他组织起一支300多人的队伍,为他们培训造林专业知识和技能。每人每年通过到各地参与治沙造林可增加6万元左右;
他参与了沙坡头区南山台荒漠化治理,指导发展起16万多亩经果林;
他引导碱碱湖、吊坡梁一带村民、进驻企业种植沙葱、搞沙漠牧场,发展现代沙漠农业;
作为中卫市国有林业总场正高级林业工程师,他还热心参与沙漠旅游、光伏发电等产业,为当地形成人沙和谐、沙为人用的良好局面积极建言献策。
“中卫没有我治不了的沙漠。”说这话的唐希明,一改平日瘦小的模样,自信满满,甚至带着一点张狂。而这种自信,源于他对沙漠的了解,熟稔,源于他对自己治沙技术的自信,更源于他对中卫这片土地的热爱。
唐希明的治沙不仅局限于中卫,渐渐向周边延伸,其影响渐渐走出国门。
2017年5月,唐希明被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全国绿化委员会、国家林业局授予“全国防沙治沙先进个人”;2019年8月,被中国农林水利气象工会全国委员会授予“绿色生态工匠”称号;2021年1月被国家林草局授予“最美林草推广员”称号;2023年12月,作为选派专家赴蒙古国执行荒漠化治理和生态修复考察调研任务……
今年4月下旬,外交部亚洲司第四届“周知中国”活动在宁夏中卫拉开帷幕。在宁夏中卫市沙坡头沙漠研究试验站,唐希明向来自亚洲的驻华使节和外交官们展示了自己钻研了30多年的防沙技术,看过戈壁滩上的防护林,听完唐希明的教学展示,老挝驻华使馆参赞靳达望由衷地感叹:“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社会主义真的是干出来的!”
作为新一代治沙人,唐希明和同事们发明的技术、装备,渐渐走出国门、走向世界,而新一代治沙人的传奇故事依然在书写、更新,特别是作为三北工程六期黄河“几字弯”攻坚战区的重点治理区,宁夏乃至中国治沙将继续为世界治沙提供样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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