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注森林网

2003年，我们的同事安德烈亚斯第一次坐上了飞往冰岛的飞机，他准备参加一场在雷克雅未克（冰岛首都）的活动。这场周末举办的活动是我们IFAW（国际爱护动物基金会）为反对冰岛一年一次“科学捕鲸”发起的。

虽然错过了和家人的团聚，但对安德烈亚斯来说冰岛之行更值得期待，不过他不认为这是什么具有挑战性的困难工作，那时全世界都在反对捕鲸，安德烈亚斯相信冰岛政府过不了多久就会在国际压力下颁布捕鲸禁令，活动一定会非常顺利的。

安德烈亚斯没有想到，今天的他在这条路上已经走了20年。

2009年捕鲸季，一艘冰岛商业捕鲸船捕获了两头长须鲸©IFAW

预料中的轻松周末并没有到来，年轻的安德烈亚斯被现实打了脸。一开始他和团队寄希望于冰岛人，自信地认为反对捕鲸一定能得到当地人的支持。然而当他们在街头随机询问人们“你支持还是反对捕鲸?”时，这简单的问句在冰岛人听来的意思是:

“你支持还是反对你的国家?”

结果可想而知（心疼几位年轻人）。那时在冰岛人看来，捕鲸是传统也是冰岛人的骄傲，容不得外人质疑。

很快团队调整策略着手制定长期计划。安德烈亚斯第一次到冰岛后不久，他来到了雷克雅未克一所学校，这是一所在当地很有名的学校，学生家长来自各个行业，还有几位当地政要的孩子在这里就读。

安德烈亚斯有点紧张，同事兼哥们儿西格斯坦·马森(Sigurstein Masson后来的20年间他们一直一起工作)陪着他，马森这时已经在冰岛代表IFAW工作一段时间，在他用冰岛语做了一轮介绍之后，安德烈亚斯上场了，这次他吸取经验不再一上来就大讲捕鲸，而是聊起海洋，再到神奇的海洋动物，谈它们奇妙的身体构造、丰富的情感和社交能力。安德烈亚斯还谈到了各自祖国（他来自德国）在动物福利方面的失败案例。

或许是安德烈亚斯的坦诚让礼堂里不同观念、不同文化背景的人们慢慢放下戒备，敌意逐渐消失，这时他和大家就捕鲸展开了讨论，鼓励同学们在表达观点的同时互相倾听，不单纯讨论对错更不是互相攻击。就这样安德烈亚斯把单向的宣教变成上百人参与的辩论和反思，活动在一间又一间学校间推广开来，一步步摸索、一次次总结、一遍遍打磨，从一开始磕磕绊绊到越来越流畅，近20年间这样的校园宣传在冰岛进行了200余次。

随着时间的推移，安德烈亚斯感受到周围环境的变化，他不再被当做“恐怖组织”的代表（这是那些年所有在冰岛工作的动保和环保领域非政府组织的默认标签），而被当做一个可以被接受的合作伙伴。这其中除了来自国际社会的努力，安德烈亚斯以及各个组织伙伴们的努力功不可没。

在冰岛，一只小须鲸在观鲸船附近浮出水面。Russell Leaper/©IFAW

然而安德烈亚斯和同事们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时，又一次重击来袭：当冰岛人对鲸肉已经兴趣缺缺的时候，来冰岛旅游的游客们正在被误导，认为鲸肉是冰岛的特产，一群群的外国游客们被旅行社推销着冰岛特色游——上船观鲸下船吃鲸，这荒诞的画面每天都在上演，即使游客们有质疑也都以“这就是冰岛传统”应付过去。在捕鲸者的共同努力下鲸肉消费量一度再创新高。

鲸肉的消费人群从本地人变成了游客，团队不得不再次调整活动，安德烈亚斯和同事以及来自世界各地的志愿者一起发起了“遇见我们，不要吃我们”活动，在各个游船码头告诉游客食用鲸肉的坏处，并劝游客们用双眼体会生命的美好，而不是用刀叉，让越来越多的游客知道了鲸是生命是景观是海洋中不可或缺的精灵，花钱去吃高重金属含量的肉并不值得（据说还很腥）。

今天，距离安德烈亚斯第一次去冰岛已经过去了20年，IFAW刚刚委托第三方的民意调查显示，35%的冰岛人反对捕鲸，33.2%支持；就在2013年类似的调查结果是17.1%反对，56.9%支持，反对者比例是10年前的两倍。*

同时调查中还包括了对“捕鲸业是否影响冰岛经济”的看法，21%的受访者认为捕鲸很重要，而52.5%的人认为捕鲸对冰岛经济无足轻重。当被问及捕鲸对冰岛声誉的影响时，64.3%的冰岛人认为捕鲸有损国家声誉*。

种种证据显示，近年来冰岛人尤其是冰岛年轻人，相比上一代新生代们普遍更关心海洋生物、海洋生态系统、碳排放以及气候变化等问题，对年轻人来说捕鲸是过时且与主流价值观相悖的。年轻选民们的态度也影响到了冰岛政府的决策，是否继续捕鲸已经不再是候选人们争取选票时的政策主张，近年来捕鲸甚至已经不在冰岛国内的政治议程中被讨论。今年早些时候冰岛渔业部长公开表示冰岛将结束捕鲸，并宣布在现有捕鲸配额到期后不再发放新的配额。冰岛政府对捕鲸的政治支持已经结束。

然而本周冰岛唯一拥有长须鲸捕捞配额的公司宣布6月份恢复捕鲸，今年的捕捞配额为161头，这家名为Hvalur hf的捕鲸公司（也是冰岛唯一的合法捕鲸公司）在2018年获得有效期为5年的配额，也就是将于2023年到期。

该公司上一次捕鲸是在2018年，那次捕杀了145头濒危的长须鲸，主要销往日本市场。然而，尽管公司老板Loftsson从2010年开始就试图在日本市场建立长期稳定的销售渠道，但是迄今尚未如愿。

然而无论这位老板是否能顺利打开市场，冰岛捕鲸业的进度条已经快到底了，冰岛的捕鲸时代即将终结，希望这片美丽的海域能成为鲸和人共享的家园。

*调查于2022年5月19日至27日在冰岛进行，调查对象为从冰岛国家登记处随机挑选的18岁及以上公民，供采集到有效样本957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