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柴花的骄傲
张安德 祁连山国家公园甘肃省管理局张掖分局华隆保护站
香柴花是牧民阿卡张的妻子,每天在太阳升起之前总能看到她右手拿着佛珠,左手转着经筒,口中念着六字箴言,摇晃着身子,微躬着背绕着寺院转廓拉。她用少数民族独有的方式把亲人、牛羊、山中生灵举过头顶,让他们身上散发佛光。
在山里的每天清晨,她会抓一把柏香(祁连圆柏叶)放进帐篷前的藏炉中点燃,再在上面放一撮青稞炒面,等青烟升起便后退三步,闭上双眼,双手合掌高高举过头顶,下收时在额前、胸前稍作停顿,双膝跪地,胸前双手掌心向上,向前方慢慢打开,身体拉长前倾,额头渐渐触碰地面。磕完三个长头,嘴里念着六字箴言回到帐篷,取下挂在中堂那个看不出原色、散发着酥油奶香味的手工缝制的红袋子,拿出里面巴掌大的小收音机,一边收听新闻和报纸摘要,一边收拾帐篷。
香柴花出生在香柴花丛中,母亲放牧时感到新生命要降临,便躲进高高的香柴花丛中。看惯了牛羊生产的母亲顺利的生了她,新生命在五月香柴花绽放的季节里诞生,起名香柴花。
香柴花读完高中,没能如愿考上大学。那年,如果考上大学她就能成为国家的人,国家会分配工作的......
然而,生活总在不经意间被传统延续和承接,香柴花也不列外,她接过父辈手中牧鞭,赶着牛羊嫁给隔壁牧区张家小伙,继续过着父辈们与大山为伴把酒当歌的牧区生活。
其实,她太想成为一名公家的人,像林场人一样穿着干净的衣服,夹着黑色的公文包,到谁家都是贵客。尤其那个夹在胳膊下面的、黑色的、有拉锁的包包它怎么就那么好看呢?听说那个包包是公家发的。
“咻……”清脆尖利的口哨声和吆喝声,穿透雪山穿过峭壁,那些掉队的牛羊只要听到阿卡张的声音,总会转头撒着欢回到群中。
大山跟里的白牦牛,
什么人扎给的走筋?
你冇个联手着闹不信,
什么人送给的手巾?
一曲花儿唱醉了香柴花。接过阿卡张送给她的巴掌大的收音机,像小羊羔一样奔着、跳着、撒着欢地钻进了阿卡张的怀抱,为他生儿育女。
阿卡张只念了五年级,比不上香柴花念的书多,但勤劳是牧区方圆无人能比的,帐篷后边码的整齐的像小山一样的劈柴丫子,香柴花怎么烧也烧不完。
林场人经常会夹着黑色的公文包到帐篷打尖,顺便给一些五颜六色的纸和旗子。阿卡张喜欢和林场人聊天,多聊会天就多一份熟悉,熟悉了就能多要几张红色的、绿色的、黄色的印满字的纸。
“阿欧,多放哈些,闹(我)山里起了也拿上了看卡,你们的尕旗旗闹高高的挂到后山的玛尼旗杆上。”
阿卡张才不看上面到底写了什么,他知道这种纸在早上引火生炉子最好用。每当香柴花看到这种情况,阿卡张免不了被一顿训斥。
“你冇见过世面啊,那上面写的是国家政策,你点着顺手的很呗......”
被训斥阿卡张便会给香柴花留几张,他知道,老阿奶爱看写在这上面的字。
这一年,女儿初中毕业,阿卡张想让女儿帮着放羊不再上学。这几年羊群越来越大,矞艻嘴杂,什么都吃,柳、鞭麻、柏树蛋蛋多的很,根本就吃不完,多数时间可以把羊群赶到对面的林子里,但冬春产仔的时候一个人顾不过来。丫头长大了,再过几年就嫁人了,念书能把羊荡好吗?不像帐篷前面的柳,多少年了就没长着,还没我的裤腰高。
“你冇见过世面啊,还想叫娃娃们荡羊吗?丫头必须把大学供出来......”
香柴花坚决不同意女儿辍学,她要让女儿也考大学,像他阿欧一样夹上公文包当公家的人。阿卡张知道他犟不过老阿奶,嘴上答应心里嘀咕着,“一个丫头家念什么书,过几年成了别人家的人了,我供她上学是给别人家供,这老阿奶怎么就不知道呢?”
对于老阿奶的谴责阿卡张根本就不放在心里,他知道,老阿奶只是嘴上厉害而已。
阿卡张有个习惯,每天上山总会背上柳条编的背篼、背篼里装上几根细钢丝。暮归的阿卡张伴着牛羊声,背篼里是满满的劈柴丫子,外面还会挂上野兔、野鸡和别的野味。每每这时,香柴花会帮着将劈柴丫子码上柴堆,然后口中念着六字真言“喔嘛尼叭咪吽.......”将野味做成佳肴。
人们总在不断地复制粘贴生活,在重复的过程中提炼甜蜜。烧柴跺一次次少了又多了,柳条背篼烂了又新。岁月公平的在香柴花和阿卡张的脸上画上几道沟壑,就像悬崖间狭缝中犀利钻过的劲风,吹得人几乎止步,但依然要走过狭路。
本台消息:“从今年开始,全面停止天然林采伐......”收音机里女播音员用标准的普通话播放着每天的新闻。
“你冇见过世面啊,叫你再不要砍烧柴了,多拾上些牛粪,你怎么就不听.....”
“再不要害野生了行不行,老了着,积哈些德,不然死了阎王爷不收.......”
阿卡张用疑惑的眼神看着老阿奶。今年过来,这老阿奶怎么了,野生也不吃了,平时带回这些东西她高兴的不得了,现在怎么了?砍些烧柴、抓些野生回一次就骂一次?不砍烧柴今年冬天怎么过?你不是最爱吃野鸡肉吗......?
阿卡张心里满满的不解,但还是很听老阿奶的话。说来也怪,只要不砍烧柴,不抓野生,老阿奶就不骂,晚上还会早早进被窝捂被子,让他血液再沸腾一次。
“这群矞艻不养了,买些绵羊了养,现在上了岁数跑不动山,政府给钱盖圈房里,我们就在圈里养......”
吃饭的时候香柴花给阿卡张说,语气里夹杂着不容反驳和解释。阿卡张知道犟不过香柴花,很快换了品种,买了一群绵羊圈到圈里养。
不再上山的阿卡张脸上显得红润起来,依着门框看着在暮光中散发着红光的那片柳树。怪的很,我现在收入越来越多了,他们也和我比赛似的,长的比我还高了。
“老阿奶,收音机里说着里,闹们这里的山是金山和银山,闹阿门串了半辈辈就冇见过发光的啊?还说着里,闹们的山里有雪豹里,比家里的猫大些......”
香柴花也疑惑,我也没见过啊,但她相信肯定还没到发光的时候。
林场人骑着摩托车来了,“阿卡张,地暖热不热?”
“热地很,热地很,大炭加上,热着炕啊不用煨了,电褥子高温上调给还烫着不行啊......”
阿卡张声音格外嘹亮,仿佛练过功似的,气流来自丹田,声音穿透耳膜,吞吐间达到上乘境界。
“要建立国家公园,这里也要划进去,过几天政府的人要来了解情况,你们要搬出去,和阿奶商量卡,早早做个准备。”
乡长领着一群人来了,给牧民做动员工作要从牧区搬出去。
“政府给你们在县城盖了楼房,每个家庭安置一名生态护林员,你们可以过上城里人的生活了。”
“阿卡张,走,把我们领上了看看你的羊和牛,清点一下,政府要给补偿。”
看着忙着倒茶的老阿奶,阿卡张不知所措。
“哦呀,再好好好,再感谢政府,感谢领导......”
“这么大的领导闹们家里冇来过,领导,你前面走,闹在牲口后面走惯了,前面不会走。”一群人大笑着跟着领导去清点牛羊。
香柴花依然每天围着寺院转廓拉,脚底下的路面没有大草原温柔,不时还有一两个石子硌脚,但她还是摔一下脚走过去。经筒上穗绳被摔起做圆的运动,旋转产生的向心力使他在一个轨迹上重复,她是穗绳围着寺院这个经筒在运动。看不到蓝天下翱翔的雄鹰和草原上的牛羊,但手中的牧鞭依旧会发出啪啪的声响,牧区的山水、牛羊、一对儿女和还在巡山的阿卡张都在廓拉中念念不忘,想着他们,她那微微上翘的下颌便会提高一个八度。
注:1.香柴花:为杜鹃花科杜鹃花属植物小叶杜鹃,属于常绿小灌木,高50条-100cm,生于海拔2500-3600m的高山草原、灌丛林或杂木林中,分布于陕西南部、甘肃、青海、四川、云南等地,在华锐藏区老百性称为“香柴花”。
2.文中所提方言均为藏族少数民族口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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