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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话题#AAB是四川美食的接头暗号#冲上微博热搜。“坝坝宴”，成为话题下网友提名的“断层第一”。

成都话里的“坝坝”，意为“平缓开阔的空地”，在楼宇林立的城市之中，坝坝更像是一块“原生态”的游乐场地，人们相约于此，吃坝坝宴，喝坝坝茶，踢坝坝球……“坝坝”不仅是一个名词，更是一个形容词，它代表着热闹、欢乐，不断汇聚烟火气，迸发出无限活力。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给成都人一片“坝坝”，就能生长出N种自由。在成都，平整开阔的空地，都可以被唤做“坝坝”。地处平原上的成都就是一个天然的“大坝坝”，人们聚集于此，共创出丰富的物质，也创生出数不尽的愉悦文化。

而在城市各处，除开乡村一直存在的坝子，广场、公园绿地、社区户外空间，都经由“坝坝”二字而被本地化，这里均是成都人寻求“多巴胺”，释放自我的场域，叙写着活力满满的公共生活。

坝坝宴（席）是川渝地区农村特有的传统民俗盛宴。除了供应美食佳肴的筵席本身，坝坝宴还促成了人与人的团聚。图为成都市郫都区唐昌街道先锋村，村民和游客一起吃坝坝宴的场景。图/视觉中国

01/

集体的欢乐

试问在今日被现代建筑包围的城市，还有哪一种集体娱乐活动能像坝坝舞这样参与性极高、感染性极强、受众面如此广？参与的人，不分职业、年龄、性别，也不分业余或专业，随时都可以加入，没有固定的队形，只有统一的节奏，你能想到什么动作就跳什么动作。当身体随着音乐摆动起来之时，如水滴混入海洋一样，跳舞之人混在人群中，一起制造群体效应，拉满街头的热力值。

在青白江区的长流河公园、新都区的白鹤岛，人们傍晚走出家门，置身绿色环境之中，一起动起来，既有健身的目的，也有娱乐的快感，舞动释放之时，快乐的个体为城市注入更多能量。

成都嬢嬢在跳坝坝舞 陶轲

《人性场所》一书中提到一位心理学家对公共空间重要性的分析。城市如果缺乏公共空间供人产生联系，人们会产生孤独感和对其他人的不信任，“当人走出去，置身于真实的世界中，你会看到真实的人类自身；不同的年龄、不同的种族、不同的人际关系，你都可以切身观察到。”这些经历有助于塑造群体的集体感和宽容感，反过来也会支持这个多元化世界中城市生活的繁荣。

成都人在铁像寺水街看坝坝电影

坝坝天然地聚集起人群，这种集体性活动产生的幸福感也在大源中央公园的坝坝舞上发生。不要以为坝坝舞只是中老年人的专属，一支主要由附近居民组成的舞团，不仅成员有“80后、90后”参与，舞种也丰富多样，包括健身操、爵士舞、古典舞、民族舞，以及当下流行的舞种。在现场，几十个人聚集在湖边跳舞，动作优雅多变，很有动感和美感，围观的路人也跃跃欲试。飞扬舞团由师老师和姐姐为了强健身体而组建，逐渐吸引了很多居民参与。师老师说，“跳坝坝舞如今已是我们的生活方式，不仅仅锻炼了身体，还愉悦了身心，更重要的是，认识了这么多真实团结的邻里。”一场舞下来，可谓从身体到精神都收获了多巴胺。

新华公园坝坝舞 摄影/韩杰

就像坝坝舞带给人们快乐一样，坝坝宴也在以新的形式给人们带来幸福感。作为起源于农村的习俗，无论婚丧嫁娶，还是生子乔迁、节庆宴会，大家都会搞起坝坝宴。在开敞的空地上，支个棚子，就地建起厨房，开始做饭上菜，非常灵活。在这种熟人社会中，主办的人、做菜的人、吃的人，在软炸蒸肉、清蒸排骨、粉蒸牛肉、甜烧白等“九大碗”美食面前，大家都变得喜气洋溢。如今坝坝宴进入城市，用美食撬动着更多人的快乐神经。在金牛区洞子口陈氏凉粉店，餐桌沿着户外河道边的坝坝，从屋内往外铺排开去，场面很大。看着美食一轮轮被三轮车拉着经过，吃着可口的川菜，空气里都冒着快乐泡泡。

蒲江县西来镇铁牛村如今因为年轻人到来扎根而焕发着新活力，已是知名村庄。“铁牛妈妈的餐厅”就化用传统坝坝宴，举办过一次以“庆祝”为主题、共200人参与的蔬食坝坝宴。

餐厅所在的农家小院颇有传统川西林盘的特色：前方是大片荷塘，后方是成片柑橘树，盖着小青瓦的房子置于林间。院中的坝坝从院口一直绵延进塘边。“其实在乡村，如果让那么多人一起吃饭，很自然地就会想到坝坝宴的形式。”餐厅负责人憨憨介绍，“我们想借用这样的形式，让更多城市人珍惜蔬菜，走进真实乡村，希望大家也收获一种简朴舒适、亲近大地的生活方式。”

铁牛村百人坝坝宴 图/蒲江文体旅

在现场，沿着坝坝空地，木桌子、木椅子拼成长条桌子，挤挤挨挨地一直排到荷塘边。他们用当地常见的植物花朵来做桌面摆饰，用叶子、木料，甚至瓦片来摆盘，配上红色纸条写的小字，很有仪式感；用餐采用分食制，食物则是应季蔬菜。铁牛村耙耙柑做的米露、明月村的竹笋、蒲江特产的豆腐乳皆被奉上。还有铁牛村徐大爷手工做的豆花、崇州胡妈妈农场的食物……菜里讲述着地方的风土和人情。可口的食物、优美的户外环境，让原本彼此之间不太熟悉的人们敞开心扉，热热闹闹地收获了快乐。憨憨说，“坝坝这种场地，天然地能给吃饭带来趣味。这种热闹的场面，让我想起小时候兄弟姐妹团年的日子。”有几桌朋友吃到高兴处，还共享食物，拼菜拼桌，像家人一样聚会，很自然地达成情感连接。

02/

坝坝茶的快乐哲学

在成都，要说最有城市特色、最具日常感的集体性活动，非“坝坝茶”莫属。作家林文询就写到过喝坝坝茶的吸引力，“成都人本来就爱喝茶，街头巷尾随处可见小小茶馆，时时座无虚席，茶客爆满。而这还不够，三朋四友来了，当门沿街拖上一张茶几甚或方凳出来，置上暖瓶茶杯，竹椅木凳上二郎腿一跷，便可以喝个半天聊个一日，直到兴尽茶白方才各奔东西，悠悠而去。成都人就是这样，喜欢把一切都当门敞户摆在天光底下来消受。”

当代城市为人们提供了多种新鲜娱乐方式，但成都人仍然享受作为传统文化的坝坝茶带给人的散淡快乐。想起某个夏天第一次去人民公园鹤鸣茶社的情景，本来以为就是浅浅感受一下，没想到喝坝坝茶带来的舒服竟让人不想起身离开。

在成都，茶铺从传统文化中走来，一代代人沉淀而来的情愫与生活方式，仍在茶香里弥漫。图为成都铁像寺水街的陈锦茶铺。摄影/陶轲

开阔的坝坝上，竹椅子、竹桌子排列过去，这么多的茶客两人一桌、四人一桌地交错而坐，嘤嘤呜呜的说话声夹杂着盖碗茶碰撞的声音、掏耳朵的吆喝声，比公园外车水马龙的大街还要热闹。大街上是匆匆而过的人，写字楼里是紧张工作的白领，而这里的茶客们则坐着有说有笑，摇着扇子，吃着瓜子和花生，一起营造着浓浓的惬意氛围。

“一城居民半茶客。”虽然以饮茶为名的店铺茶社在其他城市也比比皆是，但却没有哪一个城市如成都这般，在露天户外可以随时随地看到聚集成阵的喝茶人。坝坝茶与现代成都无缝镶嵌。比如在望平街临近武成门桥的河边就能遇到坝坝茶，竹椅子、木桌子、遮阳伞组成一桌，十几桌人紧密地凑在一起。青羊宫后园也有坝坝茶，生意高峰时，热闹非凡。李劼人故居附近的东门市井街区，专门植入坝坝茶，再现了李劼人笔下的风情。在锦城湖公园，坝坝茶临水而设，茅草伞篷、竹椅竹桌，搭上精致的茶杯茶点，一股中式风情……由此可见，虽然时代变迁，成都人对坝坝茶的喜爱仍不变。

锦江区东门市井，菱窠茶舍里喝茶的市民。摄影/陶轲

历史学家王笛认为，茶馆不仅仅是喝茶的地方，更是公共场所，是人们信息交换、办事交易、邻里往来之地，是一个无需刻意组织的社会俱乐部。的确，坝坝茶的开放空间向所有人敞开，熟人可往来，陌生人又因为使用同一个空间而被联系在一起，可近可远的社交距离，可谓自由自在。

就像从前一样，茶馆也吸引着成都的年轻人，随处可见的坝坝茶，像是街头的甜点，也随时可以给他们带去多巴胺。“80后”艺术工作者谈笑平时爱喝茶，去过商务型茶楼、精致型茶店，也去过古风茶铺，但最喜欢的还是喝坝坝茶。她谈起青羊区焦家巷附近的老茶铺，人声鼎沸，各色椅子和桌子，也没统一规制，就绕着街巷呈凹字型从室内到室外铺排开去，场外支着各色遮阳篷，下面热热闹闹地挤着很多本地居民。茶，大概也就三五块，大玻璃杯加水瓶，十分简朴，但氛围乐活。

人民公园坝坝茶 摄影/韩杰

陈锦是位老茶客，也是拍摄茶铺30多年的摄影家。2013年，他以传统茶馆为原型创办了陈锦茶铺，迎来了老茶客，也迎来了周边不少白领，或闲坐或谈事或工作，每个人都有自己喝茶的需求和方式。“90后”曾家山在附近工作，下了班偶尔会过来和朋友喝茶，“在格子间工作了一整天，脑子里塞满了事情。来到茶铺，从相对封闭的地方走入一个开阔的地方，然后半躺着喝茶，看看周边的风景和人，沉浸在周边人带来的悠闲氛围中，整个人变得舒爽起来，平日很在意的、一时想不开的事儿，换个环境突然就通了。”

太古里大慈寺，体味成都坝坝茶的游客和市民们。摄影/陶轲

的确，喝坝坝茶，看似是消闲，实际上体现着成都人的生活观。成都人其实是要在这样的状态中关照自我、感受世界，从而获得精神上的满足。在陈锦茶铺，搭起的戏台前有副对联“余生很长，何事慌张”，可以说是对成都人生活态度的精炼概括。陈锦解释说，万物皆有生命周期，生命短暂，正因为短暂，所以更需要去珍惜，活得有意思，才能让余生变得深长而有意味；何事慌张，说的是，“遇到再难的事，如果用平和心态而不慌张，你就可以用淡定的态度去面对生活中各种闹心的事，从而拓展生命的宽度。”在他看来，喝坝坝茶，这个过程里正包含着成都人对生活的理解。

03/

挥汗坝坝球

日常运动的精神巡礼

最近两年，大源篮球场在抖音上火出了圈，特别是有职业球员或者比赛的时候，特别热闹：球员在场上酣战，围观的人成片成群。一个精彩的球投中后，现场一声声欢呼热浪袭来。很多人说，大源篮球场打出了“最炸裂”的坝坝球。“在这种户外有‘坝坝感’的地方打球，听着观众的喝彩，能明显地感受到人们对篮球、对运动的热血。而我们打球的人也会从这种氛围中获得极大的鼓励。”街头篮球厂牌“夜幕大源”是这里的常客，赵三浪是其主理。赵三浪和住在附近的居民最开始组成了打球搭子，10多年间发展到如今几百人的“夜幕大源”社群。通常，他们下午6点到晚上9点打球，采取4V4的比赛方式，现场自由组队，来者随时都可以参加。

大源坝坝篮球现场

“夜幕大源”的火爆离不开抖音的传播，也离不开“坝坝”式的空间场地。不同于常见的户外篮球场，大源篮球场是一个下沉式、不规则的空间，有小型体育馆的既视感：一侧是孩子们的游乐园，一侧是小型篮球场，正中间是更大的篮球场。从细部看，下沉空间形成了一个坡度，方便了观众从上而下观看，设计的座位，也方便了球员休息、观众围观——坝坝开放式空间，为人群的聚集提供了条件。

成都市民打坝坝乒乓球 摄影/谢辉

在成都人的生活中，打一场坝坝球，成为人们下班后、周末的休闲方式。公园之中或桥下空间，或社区场所、商场开放街区，一方空地上，几个人可以开始打坝坝球，一群人也可以开始，即兴而起，即兴而散。奔跑中挥汗如雨，运动中释放激情，成为年轻人的日常精神巡礼。曾经在太古里闲逛，刚好碰到一场坝坝乒乓球活动。乒乓桌板是用回收的纸箱做的，非常小巧，比赛也没有固定的规则，想怎么打就怎么打，不为输赢，这反而比专门去乒乓球馆打球还有乐趣。

新都坝坝乒乓球 摄影/韩杰

如果说正规的体育运动更像比赛，那么坝坝球则更像游戏。“90后”郑洁的工作单位离锦城湖很近，常去那边的浪投篮球公园打球。这里的球场改造自高架桥下的剩余空间，可以满足很多人同时打球的需要，“下班后和同事打一打，一享挥汗如雨的激情。”和浪投篮球公园类似，很多桥下、社区周边利用率不高的场所都经过更新，“金边银角”方寸之地的坝坝，正是运动活力的孵化器。

羽毛球世界冠军李俊慧在成都体验坝坝球 摄影/刘海韵

的确，相比专业比赛，坝坝球的随意和开放，更能融入人们的日常生活。坝坝球、坝坝茶、坝坝宴，这种称呼本身就让人放松，甚至感受到一种召唤力。如果进入城市纵深的时空里，我们会发现，在成都平原上，从古至今人们在坝坝上生发出了丰富的公众性活动，人的欢乐，对这方土地来说如此重要。人们寻求多巴胺的过程中，创意迸发，交互达成，城市表里生机勃勃。在快乐哲学里，城市繁荣反而成为了副产品。城市的动能，总藏在每一个人的活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