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在此山中

作者：刘忠献

清早6点钟，晨光熹微中，护林员石俊侠已经徒步行走在巡山的路上了。

像往常一样，他手持镰刀，肩上斜挎军绿水壶和一个装着茶杯、馒头、酱料瓶、圆珠笔、记录簿等的帆布包，而一身迷彩服、一双黄球鞋，则是他多年不变的巡山护林行头。

山路上，他一边行走一边察看道路两旁熟悉的树木，时不时折进林子对着某株树反复端详，脸上露出或欣慰或自豪的笑容。林木们看见他走过来，都舒枝展叶，或笑脸相迎，或牵手问好。多年的相识相交，他们俨然亲切的老朋友了。

太阳升起来了，金色的霞光洒满了远远近近的山岭和郁郁葱葱的树林，也给石俊侠全身涂染了一层光彩，胸前的党徽更是熠熠生辉，他国字形的面庞也愈加轮廓鲜明，而他的身板看起来越发壮实，步履也越发沉稳了。

今年49岁的石俊侠，正值人生盛年。从2005年选聘为县护林员算起，已经17年了。身为共产党员的他，同时兼任淅川县大石桥乡专业造林队队长和护林队队长。别看“队长”这个官职不大，整个大石桥乡14.37万亩的林区，可都是他的管护范围。全乡林区由37名护林员实行分片管理，而石俊侠和其他3名护林员则直接管护着刘家沟片区1.58万亩的山林。由于造林和护林业绩突出、成效显著，2016年，石俊侠被淅川县林业局评为“十佳最美护林员”。如今，在大石桥乡，“石俊侠”这个响当当的名字可谓家喻户晓。人们都亲切地称呼其“石队长”。提起石队长，全乡人无不交口称赞。

身为全乡造林队和护林队队长，石俊侠一年中的工作职责和任务就是，冬季和初春造林，其余时节护林。转眼又将是清明节了，为栽树忙碌了几个月的他，工作重心已经转入到护林上来。植树造林，重在防护。自己管护的1.5万多亩林区里，有90多座大小山头、上百条高低山岭和数不清的深浅沟谷。为确保巡山不遗漏任何一片区域、一个角落，他亲自手绘了刘家沟林区图，对主要的地形地势，有名无名的山岭、山峰、河谷、沟壑、道路等都作了一一标注，并对其地理特征、树种分布、野生动物种类、重点防火防盗区域等信息，写出详尽说明。毫不夸张地说，他对刘家沟林区已经事无巨细、了如指掌。刘家沟林区图，不只挂在他值班室的墙壁上，也不只描画在他随身携带的工作簿里，更记录于他繁博的记忆中。

每一次巡山，路径、目的地、防护重点等，石俊侠事先都要做好周密计划和详细安排。今天，他巡护的主要对象，就是东湾村的黑石山及其附近的一座海拔660多米的山头——皂角树岭。

黑石山，是淅川县大石桥乡重度石漠化区，北面与连绵的群山相接，南面山脚下即为浩瀚的丹江水库。此山虽不高大，但沿库岸延展约3千米有余，过去几十年一直水土流失严重，致使山石裸露，杂草稀疏，不仅有损淅川县的生态环境形象，更给丹江水库的水质保护造成十分不利的影响。

沿着陡峭的山坡，石俊侠手脚并用奋力攀登着。每走一会儿，他都要停在一株侧柏或者火炬松前，抚抚树干，捋捋树枝，然后情不自禁地喜眯眯自语：“又长高喽——”

回身看脚下的黑石山，从坡根到山顶，侧柏、火炬松、油桐等长势茁壮，绿意蓬勃。昨晚一场春雨下过，更显得空气清新，草木生香。

从先前荒芜丑陋的石漠化山岭，到如今植被葱翠、令人心旷神怡的景观带，这变化，殊非容易！每次巡护黑石山，想起当年栽树造林、治理石漠的艰辛过程和英勇壮举，石俊侠都会激情澎湃，感慨万千。

自2013年起，石俊侠与5位同事一道，在这座石头山造林。石漠化山坡每开掘一个树窝，都得用铁锤钢钎在石缝间开凿。整个冬天，他们几个人虎口上震裂的伤口就没有愈合过，镐、锨不知道用坏了多少把。没有土，就从别处运到山跟，然后肩扛手抬，一袋袋往树窝里填土；没有水，就在树窝里铺上塑料布，创设围堰，从山脚分级提灌储水。为保持陡坡上树窝存住水土，他带着附近村民从山下扛上去一块块石头，在每棵树苗根部垒起新月形围挡。

功夫不负有心人。石俊侠他们，硬是用无数的汗水和无比的繁难，让7000多亩的石漠化荒山披上了绿装。目前，树木青葱的黑石山，与碧波荡漾的丹江水，相互映衬，构成了一道悦目爽神的美丽风景线。

巡护黑石山，石俊侠对遇到的每一棵树苗，都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予以悉心呵护。看到某棵树根部的围挡石松动脱落，就赶紧垒实筑牢。发现某棵树长势有异样，便仔细察看，分析查找原因，并用手机拍照，还在记录簿上写明情况，以便随后汇报给林业专家。其实，经过十多年的植树护林，善于学习、积极钻研的石俊侠，也称得上林业“土行家”了。

掌握了黑石山的林情后，石俊侠继而朝皂角树岭行进。

皂角树岭山体较为高大，植被以次生林、飞播林和人工林为主，近些年护林植树成果尤为显著。自远处望去，绿意盎然，格外养眼。沿着若隐若现的一条羊肠小道，石俊侠翻梁穿谷、越涧过溪，时而缓步而行边走边看，时而停下来侧身倾听审慎鉴别，时而折进密林认真探看。把每一次巡山护林，都真真切切落到实处，是石俊侠十多年恪守不变的工作准则。他明白，植树造林，重在防护。他经常自警自励，也告诫同伴：护林责任大于天。巡山不能走马观花，护林不可敷衍了事。火灾隐患排查、树木病虫害防治、野生动物保护、偷砍盗伐查除，都是护林员的林情巡查范畴和工作基本要求，必须求真务实，对得起职责和良心。

一路行走一路巡查，到达皂角树岭半山腰时，已经日过中天了。看看手机，已是下午1点零6分。该吃午饭了。此时，石俊侠明显感觉累了饿了。他在一处山岩前坐下来，理了理胸前的党徽，取下水壶和背包，稍歇了一会儿。接着先后与同片区的其他3名护林员通电话，询问巡山情况，并交代他们及时吃午饭和安全注意事项等。手机屏幕显示时间：1：25。他这才打开背包，取出馒头和一瓶芝麻辣子酱，在草丛间摆开。这就是今天的午餐了。馒头凉，也不软和，他喝几口白开水润润喉咙，在馒头上抹些辣子酱，大口嚼起来：“嗯，味道挺不错。”同时，脸上浮起了幸福满意的笑容。

十多年来，几乎每一次巡山护林，石俊侠的午饭都是在山野树林间吃的。虽然喝的是白开水，吃的是凉馒头，但他早已习以为常。看着自己亲手栽植的树苗一棵棵茁壮成长起来，望着自己巡护的群山上树木日渐青翠蓊郁，他的心头，满是成功的自豪和喜悦。

护林员的工作辛劳、枯燥，收入还很微薄。这些年，农村青壮年纷纷外出打工，大都发了家。有亲戚朋友劝他放弃护林员这种苦差事，一同外出打工。凭他这脑筋和能干劲，一年挣个六七万，根本不是问题。说实在的，近五十岁的人了，还从没真正走出过家乡的大山，视野的确有些狭窄。有时，他也想趁着壮年时光，到沿海发达地区开开眼界，长长见识，多挣些钱，改善家里的经济状况。但一看到亲手栽下的一棵棵充满生机的树，一看到林木日益繁盛的群山，意志就立时坚定下来。造林、爱林、护林，他这一辈子，都将与自己管护的群山厮守在一起，永远不离不弃。

在淅川县大石桥乡，优秀护林员同时又是乡护林队队长的石俊侠，可谓人尽皆知。然而，对于住在老家的103岁的祖母和70多岁父母以及住在县城的妻子儿女来说，都快不认识他了。

每年冬春造林时节，石俊侠带领全乡专业造林队奋战于荒山荒坡，由于时间紧任务重，一个月甚至三两个月都没机会回家一趟。去年冬天，百多岁老祖母不慎跌倒右腿摔伤，卧病在床，他只能电话询问以尽孝心。在县城上小学的女儿几个月见不到爸爸，唯有通过电话听听爸爸的声音。今年初，他和同伴们在一处偏远山区，抢抓时机，点种油桐树籽。由于吃住在工地，手机无法充电自动关机。一连七八天与他联系不上的妻子不明原因，为他的安全而焦虑，亲自从县城赶到山野林区找他。面对几万亩的苍茫山林和纵横曲折的崎岖山路，妻子发出了声声无奈的感叹。但她相信，认准一件事九头牛也拉不回的丈夫，此时应该正在大山深处植树护林。用一句古诗说，就是“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午后近3点，石俊侠收拾好行装，迈步向皂角树岭峰顶继续登行。一路上，有野兔、松鼠从林间跑出来，向他点头致意，他轻轻挥挥手报以友好微笑。也有斑斓的锦鸡飞出密林以示欢迎，他暂停步子举目仰望表达亲切关注。

沿着几乎是自己一个人长年累月巡山踏出的小道，石俊侠登上了峰顶。站在这里，周围5千米内的群山、林区、村庄等尽收眼底。在他看来，登上区域内的制高点，瞭望、环视、察看，应是一次完整巡山的重要且必有环节。惟其如此，他才圆满执行了一次巡山任务，也才真正感到心里踏实。

其实，登顶皂角树岭，石俊侠还有一个重要目的——眺望3千米以外清波荡漾的丹江水库。众所周知，河南省淅川县是南水北调中线工程核心水源区和渠首所在地，水质保护的责任十分重大。而自己的每一次巡山，都与丹江水库、南水北调中线工程、京津冀等北方人民的饮水质量息息相关。想到此，石俊侠仿佛觉得，从眼前一株抽枝绽叶的小油桐，到远处漫山遍野的翠绿树林，共同构成了一座守护丹江水库的“绿色长城”。而自己17年来以山为家、拼力尽心栽下的一棵棵树苗，与林为伴、执着坚守的一次次巡山，看似平凡、琐屑，实则责任重大、意义深远、使命光荣。

皂角树岭峰顶上，一株翠碧的火炬松下，身形健壮的石俊侠从久久的凝眸、沉思中回过神来，他用一双布满厚膙的粗糙大手，细细抚摩着胸前的党徽，眼里滚动起温热的泪水——

他，植树、造林，巡山、护林，这大半辈子，都将与树木结友作伴，只在此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