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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林业产业现代化发展趋势的观察与思考

——在“两山”财富研讨会上的学术报告

封加平

（2023年5月23日，伊春，根据录音整理）

今天上午我在致辞中说，中国林业已经创造了两大世界奇迹。这包含着沈国舫院士老一辈林业专家为这两大世界奇迹作出的重要贡献，他今年90岁高龄了，刚才还在作学术报告，为中国的林业建设贡献智慧，令人敬佩，值得我们学习。

今天我想给大家汇报的题目是《对林业产业现代化发展趋势的观察与思考》。我国林业产业产值2021年达到了8.68万亿元，已经连续10年成为全球林产品生产、贸易、消费第一大国。在8.68万亿元中，第一产业2.75万亿元，约占32%；第二产业3.86万亿元，约占44%；第三产业2万亿元，约占24%。从这一组数字可以看出，中国林业产业已基本实现工业化，但还没有实现现代化。那么什么叫林业产业现代化？我想这是一个很大的课题，要组织一系列的高层专家来研究，形成指标体系来评估。今天，我仅就“对林业产业现代化发展趋势的观察与思考”，谈几点个人的观点。

第一个观点，选择高经济价值树种是林业产业现代化发展的首要问题。我们可以分析一下全球林业产业做得好的案例，当然林业产业现代化不是看单一个指标，要看综合指标。但从一些指标来看，我们可以观察衡量林业产业发展水平。这里有几个案例与大家分享。

第一个案例：新西兰。新西兰原来的森林资源是很丰富的，但是后来经过大量的采伐，也把森林给砍败了。新西兰的山比较高，实在没有办法砍了，为了保障木材需求他们开始发展人工林。他们发展人工林主要还不是种自己的本地树种，而是从北美洲引进了一种树，叫做辐射松，把辐射松引进来后，仅仅造了3000万亩辐射松人工林，就改变了新西兰整个林业的面貌。现在新西兰森林总面积是1.5亿亩，蓄积量高达39亿立方米，平均每亩26立方米。我国的森林蓄积量全国平均每亩6.33立方米，其中人工林平均每亩4立方米。这就是选择树种的一个非常典型的案例。他们仅仅用全国林地的17%生产了3000万立方米木材，占全国木材产量的99%。把新西兰从一个木材进口国变成了一个原木出口大国，新西兰的原木出口量曾经超过了俄罗斯。

第二个案例：巴西。巴西的森林蓄积量全球第一，森林面积全球第二，俄罗斯森林面积全球第一。巴西的森林面积大约是74亿亩，其中人工林1.16亿亩，占巴西全国森林面积的不到2%。但人工林生产的木材占到了全国商品材的70%，大约是1.5亿立方米，使巴西成为全球第二大木浆生产国和出口国。

第三个案例：我们中国的广西。广西原来的森林面积只有5000万亩，从上个世纪70年代开始，大量引进桉树，全区现有4450万亩桉树，现在广西一个省生产的木材占了我们国家自产材的50%，林业产值达到8800亿元。广西自治区林业局局长告诉我，他们的经济林没有统计在内，我说按照国家统计局批准的林业统计分类，应该把经济林放进去，他跟我说，如果把经济林放进去，广西林业产值就更大了。现在广西的林业产业已经成为广西唯一一个要培育的万亿级产业，他们十四五规划确定的目标要达到1.3万亿元。

我们大家可以思考一下，中国造了13.2亿亩人工林，但是我们并没有解决我们的木材安全问题。我国的木材50%以上靠进口，这就可以看出有问题。我认为最核心的问题、最首要的问题，就是过去没有注重树种的选择。为什么新西兰造3000万亩林子就能提供99%的木材？就是因为他们选择了辐射松。有一位专家专门到新西兰考察，他得出的结论是，一公顷辐射松人工林的生产力相当于10公顷东南亚的热带雨林；相当于20公顷非洲的热带雨林；相当于40公顷亚马逊热带雨林。这就是选择树种的特殊作用。

这三个案例说明。树种选择是实现木材资源可持续供应的根本，是实现天然林有效保护的根本。像新西兰用17%的人工林保护了78%的天然林，巴西用不到2%的人工林保护了98%的天然林。树种选择还是实现林业可持续发展的根本，也是林业产业现代化发展的一个最关键的问题。选择高经济价值树种不仅有很高的经济价值，同样有很好的生态效益。

第二个观点，实现林草种业现代化是林业产业现代化发展的必然要求。我查了一些资料，早在1850年，美国就有40多家种子公司，种业的兴起已经改变了世界，并将继续改变世界。最典型的就是大豆，大豆原产我们国家，中国原来是大豆出口国。现在中国成了世界上最大的大豆进口国。现在种业基本上被发达国家控制了。全球十大种子公司，美国有4家，德国和法国有3家，瑞士1家，荷兰1家，墨西哥1家。据国际种子联盟统计，现在全球已经建成了1750座种质资源库，一共保存了750万份种质资源，美国共保存了60多万份种质资源，其中国外的种质资源占了72%，美国本土资源仅占28%。中国正好相反，中国保存了52万份种质资源，其中本土资源占了76%，国外的资源仅占24%。

从现实来看，种业已经成为我们国家的一块短板，而林草种业更是短板中的短板。现在育种已经进入了分子育种时代，过去要发现选择一个优良品种，那要靠从种下去观察十几年二十年甚至几十年才行，现在通过分子育种的办法，时间大大缩短，效率大大提高。通过先进的分子育种的办法，苹果一亩可以达到1.6～1.8万斤，高的可以达到2.3～2.6万斤。但是对绝大多数林木育种来说，林草种业可以说仍处在一个非常初级的阶段，尤其是对一些高经济价值树种育种，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通过实现林业种业现代化，一定会对林业产业发展产生革命性的影响。

第三个观点，实现林业第一产业机械化是林业产业现代化发展的重要环节。现在劳动力成本上升成了制约林业产业发展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2008年，我跟着贾治邦部长推油茶，当时在湖南、江西等南方地区做油茶产业是能赚钱的，但到现在油茶的企业非常困难。过去农民干一天活10块钱工资就够了，现在没有150到200甚至300块钱不行。在南方已经出现了采伐松树、杉树、竹子的收益低于成本的现象。像这样依靠劳动力来发展的第一产业今后是很难持续的。

我们经常在手机微信里面看到美国、德国、日本第一产业机械化很先进的画面。我们国家69%的面积是山区，要实现林业第一产业的机械化，难度是比较大的，但是不是说没有突破，各地也在创新。最近我到湖南去调研，就看到在山区用单轨运送经济林产品的机械。我们在湖南还看到，一些油茶企业实现了智能化，机器人干活从白天到晚上24小时不停，不用支付加班费，那种效率是颠覆性的，人工没法比。如果说我们的第一产业不实现机械化，林业产业现代化那要大打折扣。这就需要我们从事林业第一产业的企业和单位不断与研发机构沟通信息，反映我们的诉求。不反映诉求，研发机构就关注不到。如果我国林业第一产业实现了机械化，这将是又一次林业产业的飞跃。

第四个观点，实现林业第二产业信息化、智能化、绿色化、低成本化是林业产业现代化发展的重要内容。我国林业产业创造了世界奇迹，其中最重要的奇迹在中国的木材加工业，现在你只要在目录上能找到的木材加工产品，中国的产量都是世界第一。但仅仅停留在这个层面是不够的，现在已经出现了我们的木材加工业向东南亚转移的趋势。特别是随着信息化、智能化技术的发展，随着低碳绿色生活的兴起，随着劳动力成本的上升，随着全球木材市场、林产品市场的变化和运输成本的上升，要巩固我国林产品生产大国的地位，应该加快实现林业产业特别是第二产业的信息化、智能化、绿色化、低成本化，这样才能够增强林业第二产业的全球竞争力。

第五个观点，实现木材经济向生物经济转型是林业产业现代化发展的重要方向。21世纪是生物经济世纪，生物经济是全球经济发展的战略制高点。早在20年前就有科学家预言，生物经济必将取代信息经济，生物物种将会改变世界、改变未来，解决全人类面临的粮食、能源、疾病、贫困、生态、环境、气候变化等一系列严峻挑战。有一句话可能大家都听过，“一个物种可以左右一个地区的经济命脉，一个基因可以影响一个国家的兴衰”，我国是物种资源最丰富的国家之一，被称为三大物种发源地之一。据现在统计，我国大约有3.9万种植物，其中木本植物9000多种，药用植物是1.2万种，有17万种的野生动物，其中昆虫15万种，还有15万种真菌。就树种利用而言，我们很长一个时期一直在围绕木材和果品做文章，林业经济就是木头经济和果品经济。应该说过去这么多年，虽然林业产业发展很快，但是主体就是木材产业和经济林产业。实际上森林植物综合利用价值很高，许多树种的木材、花、果、叶、皮、生态、观赏价值都很高，许多森林植物的提取物都高于木材的价值，甚至高于黄金的价值。

化工大学从千金藤里提取的千金藤素，可以确保得了新冠以后24小时转阴。有的研究机构，要买千金藤素，当时谈好的价格是2.5万元1公斤，结果在三天之内，涨到了75万元1公斤。银杏是中国的特有植物，后来已经传到了世界各地。银杏的一片叶子出了两个诺贝尔奖获得者，都是美国哈佛大学的。德国没有银杏资源，从我们国家进口银杏资源，但是德国的银杏产业，银杏的保健品、药品做到了世界一流。伊春有红松，红松可以产松子，除此之外，松花粉也是个非常好的产品。松针也可以做非常好的产品。株洲一家企业，用祖传秘方，把松针做成了松针酵素，也是一个非常好的保健品。河北承德，用松针制造负氧离子的发生液，加进加湿器里。大约5分钟，房间里的负氧离子上升到5000～6000个。他们现在正在找家具厂、人造板厂和装修企业，想通过使用这些技术，让家具、房间每天释放负氧离子。

如果我们把这些资源加工利用起来、推广开来，松树的果和叶，有可能超过木材价值。红松要80年到120年才能采伐，而松针和松子每年都可以利用。现在有些地方在建国家储备林时，发展红松，主要是采松子，但他们又走到另一个极端，要把松树矮化，我跟他们说，一定要多种收益，不能矮化，木材也可以获得很大的效益。从这些情况可以看出，如果从松子利用的角度来进行育种，不仅红松同样有木材产量，同时年年都有收益，加上松针利用，经济价值就完全不一样了。

未来的林业经济就是生物经济，我们一定要破除单独利用木材的思维。当然木材肯定是需要的，只要做到有计划地采伐，就可以实现永续利用，但是如果只盯住木材，就会失去很大一笔收益。所以我们要以生物利用的眼光去加强研发，选择树种，开辟现代林业生物产业的未来，为构建现代产业体系，实现高质量发展做出我们林业的贡献。

我今天看到美国总统拜登签署的一个文本叫《美国生物技术和生物制造的明确目标》，共64页，提出了21个主题、49个目标。其中提出，要在20年内，用生物基取代90%的塑料；要通过生物制造满足至少30%的化学品，同时在燃料、饲料、食品蛋白、应对气候变化等都提出了目标，实际上这都跟林业密切相关。

第六个观点，实现活立木交易、林业碳汇市场化和林产品市场全球化是林业产业现代化发展的根本动力。我国林业产业之所以在过去40多年获得了飞跃式的发展，最根本的是两大因素。第一个因素，我国的城镇化对林产品有一个巨大的拉动。第二个因素，我国加入世贸组织，我们的林产品销往全球。但是我们现在还有几十万亿元的沉睡资产，就是我们的森林资源资产。这笔资产年年增值，是一个巨大的投资洼地。推进活立木交易，可以缩短林业经营周期，可以实现资源变资产，可以带动森林高质量发展，可以把绿水青山变成金山银山，这在发达国家是一个很成熟的市场。过去云南做过一些尝试，云南营造了一些降香黄檀，大约五六年以后，每一棵树都有产权证。我记得我当时问了西双版纳的州委书记，他说一棵树可以卖到6万元。贵州也在做这个尝试，活立木交易实际上是一种实物交易，商务部就能批。为了了解国外的活立木交易的情况，我托人对法国、德国的活立木交易做了一个调研，大约花了一个月的时间给我提供了一份调研报告。现在德国人送结婚礼物，买上一棵树，这棵树有产权证，拍上视频，在新人结婚时把产权证和视频送上，非常有意思。这个市场要做起来，是一个很大的市场。当然在我们国家可能还有一些难题要破解。

林业碳汇交易是促进绿色发展的重要机制。林业碳汇是实现碳吸收、碳利用、碳封存成本最低、效益最好的途径，也是实现碳中和的主要途径。国际能源署就做了一个判断，如果没有碳吸收、碳利用、碳封存，各个国家很难实现碳中和。恰恰发展林业就是实现碳吸收、碳利用、碳中和成本最低、效益最好的途径。现在很多地方林业碳汇都很热，但实际上这里边的机制太复杂，不是专业人员很难搞清楚。但是现在如果不做，可能已形成的碳汇，今后不能交易，所以现在要去摸索，不断积累经验，不断去解决一些难题，不断去简化手续，这是一个未来的市场。

建立中国林产品交易所是实现全球配置林业资源的重要基础。现在还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全球性的林产品交易市场，我国的林业产值已经达到了8.68万亿元，过几年要突破10万亿元。这个量已经够大了，我国不管是出口量还是进口量都是最大的，但是我们没有全球林产品的定价权。国家林草局已委托中国林业产业联合会在宁波建立中国林产品交易所，中资公司已经做了相关的规划。

这三大市场建起来后，将会为我国林业产业的现代化发展提供巨大的动力。

第七个观点，实现林业产业与现代金融融合发展是林业产业现代化发展的重要条件。凡是金融资本不介入的领域，产业非常难发展起来，而林业产业现在是实现乡村振兴的最大的潜力所在。现在很多地方很多县找不到产业，靠农业振兴不了，农业能确保粮食安全就是很大的贡献，发展工业现在也很难，为什么？因为产品都过剩，唯独林业产业潜力巨大，林产品市场巨大。我们的木材50%以上进口，食用植物油70%进口，橡胶80%进口，生物保健品、生物药品90%进口，这就是林业产业的巨大市场空间。林业产业是最适合大资本投入的实体经济，也可以说是一个永恒的产业，是一个收益最稳定的产业。实际上美国的财团每年大约有10%的资金都投到了林业产业上。但是中国金融资本包括中国的银行都不愿意投向林业产业。国家储备林政策出台后，这个局面正在改变。

第八个观点，实现林业产业跨界融合发展是林业产业现代化发展的广阔空间。林业产业绝不仅仅是挖坑种树，也不仅仅是砍木材，而是一个具有很高科技含量的生物产业，是一个内涵十分丰富的产业，涉及到各种产品的研发和新技术的应用。林业生产的生物质就是一个能够生产能源及一切化工产品的原材料。这就需要合作，单靠林业部门很难去实现林业产业潜力的深度挖掘。

第九个观点，服务国家重大战略是林业产业现代化发展的战略制高点。林业产业与一系列重大国家战略密切相关，特别是与国家粮油安全战略、能源安全战略、健康安全战略、国土安全战略、绿色发展战略、乡村振兴战略等等直接相关。从维护国家粮油安全看，发展木本油料产业具有巨大的潜力，关键是选择高产优质的木本油料树种。过去我们只重视了传统的木本油料，但实践证明解决不了我们国家的粮油安全问题。但是我们国家有很多高产的木本油料树种，比方说山桐子，在四川就发现的一棵树可以结1200斤鲜果，按照10%的出油率，就是120斤油。如果我们在茶叶和油茶林里面间种10棵山桐子，就有可能产出1200斤油，这就高于棕榈油的产量。而且山桐子油含有65%亚油酸，还有含有脑黄金，维生素E含量也很高，又是一个防火树种，又是一个观赏树种，又是一个优质的用材树种。还有光皮树一棵树就能产15公斤高级食用油。现在我们种的2亿多亩的木本油料林，平均每一亩只有10公斤，一亩10公斤和一棵树15公斤，这是一个天大的区别。但是过去我们的科研经费，很少投向像这一类高经济价值树种研究，就靠一些企业自己在投入研发。山桐子油2020年9月10日才获得国家卫健委批准为普通食品，光皮树油也是2012年才批准新食品原料。还有碧根果，碧根果是我国从美国引进的，已经在我国生长了120年，表现非常好。碧根果油能够储存，树叶能做饲料，尤其它的木材每立方米可以达到4000～6000元，同样是种树，效益完全不一样。也就是说，我们在重视传统木本油料同时，也要发展高产优质的木本油料树种。

从能源安全看，发展能源植物具有巨大的潜力。现在科学家已经发现了一种新的超级能源植物，叫超级芦竹，已经向国家林业和草原局申请了植物新品种保护。这个物种最大的特点是生物量极高，高到什么程度？在长江以南每一亩的生物质可以达到10吨干基，燃烧值达到4200～4600大卡，直接可以替代煤炭。把这个物种发展起来，就相当于我们在种煤炭、种石油、种天然气，我国就可以提前实现碳达峰碳中和。现在已经受到了很多院士的推崇。

从健康安全看，很多物种，包括我们伊春的很多物种，都可以对人的健康产生非常重要的作用。这里我简单说一个例子，元宝枫是沙漠中的树种，叶可以制造高级保健茶，替代安眠药。元宝枫的果含有神经酸，神经酸曾经卖到18万美元1公斤，可预防和治疗多种疾病，过去没引起重视，实际上在三北地区都可以发展。我们的东北地区包括内蒙古大兴安岭地区里就有五角枫，建议东北地区试种元宝枫，这是一个非常好的花、果、叶、皮、木材、观赏综合效益很高的一个树种。

最后一点。从国土安全看，最后治理土地污染还要靠林业、靠生物质。过去我们只知道肥料就是氮磷钾，现在才知道真正土地肥不肥主要看碳的含量。我们的泥炭地很肥，碳的含量是20%；黑土地碳的含量是2.5～7.5%，南方的水田碳的含量是1.5～3.5%，西北地区碳的含量是0.5%，只要用上碳基肥，就可以使我们国家的土壤往好的方向发展，而且它可以吸附重金属，几乎可以解决土地的所有问题。这不是我说的，是国际上的科学家公认的。

今天我就讲这么多，不一定对，请大家批评指正，谢谢。

封加平

中国林业产业联合会常务副会长、原国家林业局总工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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