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崖柏立于悬崖之巅

 

“灭绝”的孤勇者

历经了亿万年的大雨滂沱、白雪皑皑、闪电抽打、风吹日晒，崖柏没有倒下，染绿了一座座山崖，然而，到了农耕时代，正因为它们坚韧的品质，招来了灭顶之灾，农民修房子、做农具、造桥，首选的就是它。大自然的资源不是无限的，不会无限地为人类服务。1998年，世界自然保护联盟宣布崖柏野外灭绝。一种植物的灭绝不仅意味着其基因、文化和科学价值的丧失，也会引发10种至30种其他生物的灭绝，打破生态系统的稳定。

 

似曾相识“崖柏”归来

崖柏，是1892年由法国传教士在重庆大巴山城口县海拔1400米处的石灰岩山地首次发现；1899年作为新种问世，此后的100多年间，再无迹可循。崖柏，隐匿踪迹是为了躲避无妄之灾么？

植物学专家在开展植物调查

庆幸的是，1999年重庆市国家重点野生植物骨干调查队在野外调查时，发现了崖柏，并采获了带球果的植物标本，先后得到国内外权威专家的确认。2000年，我国植物分类学专家在《植物》杂志上向世界宣布“崖柏没有灭绝”。2003年，世界自然保护联盟将崖柏的濒危等级重新评定为极危。    

崖柏，是一种利用价值很高的木材，其纹理美观、质轻而柔韧、自带香气、抗腐防虫，曾被广泛用来修房造屋、打家具、制作棺木等，因此，它们只能躲进深山，钻到崖缝里。在崇山峻岭中，于壁立万仞处，以一种隐秘的形式存活下来。

崖柏，是活着的历史，是时间的坐标。从与人为邻，到隐藏踪迹，记录着人与自然的发展历程。

(郭泉水供图)

 

重庆：拯救崖柏刻不容缓

崖柏是远古时期遗存下来的中国特有的珍稀濒危物种，具有不可替代的基因资源。为了保护这一濒危物种，2000年重庆市开县成立了雪宝山县级自然保护区，2002年升级为市级自然保护区，2012年批准为雪宝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以保护崖柏及其生物多样性为首要任务，野生崖柏群落的调查研究是保护区的重要工作。

每次野外调查都像是一次寻宝探险，一支由10人组成的年轻队伍，手握砍刀，肩负行囊，挺进无人区，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穿密林、翻山口、攀悬崖，为每株崖柏挂牌定位，逐株测量记录胸径、树高、枝下高、冠幅、结实情况、健康状况、分布格局、天然更新以及生境条件等数据，经年累月，这群“蜘蛛侠”虽已练就了飞崖走壁的功夫，但所走的每一步依然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因为稍有疏忽，就可能命断山崖坠入深渊。直到夜幕降临，才得以放松下来，借宿山林，与万物共眠，晨光熹微，便又踏上征途。

根据调查统计，崖柏主要分布于重庆大巴山南麓雪宝山山脉海拔1300m至2500m的悬崖峭壁间，野生种群数量不足1万株，最年长的崖柏已有180多岁了。通过持续开展野生崖柏资源普查和监测，掌握了崖柏资源本底状况，建立了国内首个区域性崖柏资源数据库，实现了崖柏主要分布区视频监控全覆盖、专人巡护全覆盖、数字化监测全覆盖，让崖柏种群“老有所养”“幼有所育”，守住绿色基因库。

野生崖柏居群

专家：解密基因密码

崖柏重现，对于中国林草科技工作者们来说可谓喜从天降、如获至宝，2004年中国林业科学院的柏树研究专家郭泉水带领团队从北京来到重庆，他们发现崖柏生长环境差，结果周期长，自然繁殖力低下，如若不想办法进行繁殖，不久还会面临灭绝的命运。在没有种子的情况下，只能进行扦插繁殖实验，即利用剪下的崖柏枝条，在实验室里，通过控制光照、温度、湿度、土壤等条件，让枝条生根，培育出小苗。3年里，用了各种方法，生根率仍在20%左右，他们没有放弃，将实验室搬到了重庆大巴山深处，漫漫育苗路，艰辛清苦，上登千仞峰，下临万丈渊，雨天一身泥，晴天一身汗，与雪宝山保护区的同志们一起，在两万三千公顷茫茫林海里穿行，竹杖芒鞋轻胜马。

6年间，经历了无数次失败，在郭老师的带领下，他们以“咬定青山不放松”“板凳要坐十年冷”的韧劲与定力默默坚守，终于发现小树穗条扦插生根率达96%，证明崖柏是可以扦插繁殖的！但是，没有足够的小树苗又是一道难题。

“苦心人，天不负”，2012年，野生崖柏种群出现了10年来的首次大规模结种，大家喜出望外，郭老师整天泡在实验室里，研究出最适宜种子发芽的方法，利用采集到的450斤种子，繁育出了40万株崖柏幼苗。有了小树苗，就有了更多可供采集的穗条，为大规模扦插提供了条件。20多年来，累计繁育崖柏174万株，野外回归52万株，使崖柏种群数量实现了百万倍增长。

崖柏扦插大棚

人工繁育实验

如今，雪宝山漫山遍野的崖柏幼苗正是林草科技工作者和保护区同志们久久为功、科研报国的最好见证。一粒粒种子经过采集、筛选、催芽、播种、出苗、移植、最后栽到荒山上长成参天大树，崖柏，治愈了岩石的荒瘠。

崖柏野外回归

如今，郭老师年逾古稀，不忘初心使命，坚持余热生辉，在祖国每一处需要他的热土上都有他忙碌的身影。他的敬业奉献点燃了年轻人对科研工作的热情，在他的指导下，团队攻坚克难，深入开展了不同农林废弃物混合基质对崖柏扦插育苗的影响、基质和生长调节剂对崖柏扦插的影响、崖柏授粉机制研究、人工授粉试验等科学试验研究，在国内外权威期刊发表涵盖崖柏生理生态学、种群生态学、保护遗传学、繁殖生物学等方面论文35篇，将科技成果运用到指导生态建设实践、造福人民群众上，是科学最高级的贡献。

心有拳拳报国志，双眼所及是坦途。正因为有无数科学家和科技工作者敢为人先、勇攀高峰，不畏挫折、敢于试错，甘坐冷板凳、甘吃清苦饭，以林草科技创新助力中国林草事业高质量发展，让“绿水青山成色更足”，让美丽中国不断铺展新画卷。

重庆雪宝山保护区人工培育的崖柏幼树，树龄10年，树高超过3米，树型优美、壮观！   （郭泉水供图）

 

崖柏：守护人类栖息地

当植物界的“大熊猫”走出ICU，人们将崖柏从绝壁上请下来，回归它们曾经的家园，在它们种群日益壮大的时候，便又开启了走南闯北的迁徙之旅。

为了更好地实现可持续保护和利用，在国家林草局、国家公园研究院等有关行业主管部门的指导下，2023年，雪宝山保护区先后与不同省份的自然保护地管理部门联合开展了崖柏迁地保护与适应性栽种试验。这不仅是保护崖柏的新尝试，也是生态脆弱地区改善生态环境的新希望。

在内蒙古包头、宁夏银川，扎根漫漫戈壁，挑战极限温差，白天阳炭烹，晚来风急、炎海变苍凉，在当地保护区管理部门的细心呵护下，崖柏，不负众望，再一次展示了它强大的抗逆基因和坚韧不屈的生命力，经历了夏的狂热、秋的肃杀、冬的寒烈，幼苗保存率达70%以上！如果能够大面积试种成功，将为我国的森林“四库”提供强有力的支撑，其优异的防沙抗旱、保水固碳功能对我国西北干旱、半干旱地区、黄河中上游黄土高原及云贵高原岩溶地区和滇北干旱地区的规模化生态造林有重大意义。

人不负青山，青山定不负人。

 

志合者不以山海为远

长岛，由151座岛屿组成，纵列于胶东半岛和辽东半岛之间，占据渤海海峡三分之二海域的南北跨度，渤海咽喉、京津门户，是京津冀地区的海上生态安全屏障，也是崖柏有望荣膺沿海防护林卫士的“海上试验田”。

建国初期，长岛土壤贫瘠、岩石裸露，森林覆盖率只有0.5%，为了恢复生态，党带领海岛人民大规模营造沿海防护林，广大党员干部群众起早贪黑，奋战在荒山之上，有深藏功名、扎根海岛，十七年义务植树造林的老兵，有“荒山不绿化，坚决不出嫁”的林业队队长，还有因植树造林中暑献出生命的渔村党员……经数十载生态治理接力，荒山变林海，从植绿到护绿再到增绿，见证着生态发展的步伐。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长征，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新时代新征程，长岛心怀“国之大者”，扛牢生态担当，全力推进国家公园创建，坚持“山水林海城”一体化保护和系统治理，积极争取崖柏来岛落户体验。

2023年11月，雪宝山保护区的同志日夜兼程驱车1800多公里，护送200余株崖柏幼苗抵达长岛，开启了崖柏在海岛生活的新纪元。来岛当天，我们与志愿者们满心欢喜又小心翼翼地将他们安置在了提前选好的几处“新家”。每周前去监测巡护。

进入秋冬季节，海风开始肆意徜徉，在汹涌的海浪里、在乱舞的树梢上。我们担心崖柏幼苗初来乍到经不住这海风的摧残，吴主任想到用中间中空的生态藻礁的水泥砖当做防风墙，于是我们集体出动，成为名副其实的“搬砖人”，把风口处的幼苗裹在了砖墙里。

从郭老师那里了解到，几年前某科研院所在烟台某乡村栽植过崖柏，不清楚存活了多少长势如何，只有一组经纬度，我用地图软件定位，周末一早便迫不及待地出发了。正午，在乡镇长途车站下车，开始“寻山访友”。走出镇里，经过飞沙走石的铁路施工地，穿过铺满粉尘的隧道，漫天的沙尘追随着陆续飞驰而过的大型铲车，封锁了我的呼吸，跑出隧道我已是灰头土脸，所幸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山峦，郁郁葱葱，不知走了多久，手机显示我离目标越来越近了，可放眼望去并没有上山的路，索性走出一条路，但爬到半山腰一道沟渠成了拦路虎，只能原路返回，望着连绵的山不禁感叹“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不知又走了多久，突然出现了一个岔路口，走下去遇见一位老乡，犹如天降神兵，老乡说山上有个苗圃地，还热心当起了向导。山上的雪正在融化，满是泥泞，走着走着似乎穿了一双铁鞋在巨大的磁场中行走，每一步都很“沉重”。爬进苗圃地，在隐秘的角落里找到了！它们高矮胖瘦形态不一，但躯干都是笔直而坚挺着的，像南征北战的斗士，我激动地拍下视频发给郭老师，说明崖柏在沿海城市可以“安家”！老乡骑着电动车把我送到了长途车站，傍晚赶上末班船，我把保温杯里的水一饮而尽，冬天凉气穿肌透骨，心里却热辣滚烫。

12月末，大雪洋洋洒洒了一个周，海天之间一片银装素裹。“不辞山路远，踏雪也相过”，雪后初晴，我来到山顶，惊奇地发现那些幼小孤单的崖柏，面对狂风的撕扯、冰雪的击打、断枝的伤痛，依然挺胸抬头、风姿绰约、生机勃勃。

我把埋在雪里的崖柏幼苗捞了出来，脱掉手套轻轻握着它们的手，融化枝条上的冰溜。

植物一样要为生存付出努力。生命，本没有质的不同。

写给崖柏：

很高兴，与你相识，愿你自由生长，万古长青。

谢谢你，挡住一片沙，守护一座城。

愿与你相依相伴，从青春少年到白发暮年，或许有一天我也属于一座山林。

作者：陈雅楠   邬  黎   吴忠迅   周  军   宋  磊